圓點點的點線面

2023年出品，曾以《蜂巢的幽靈》驚艷大眾的西班牙名導維克多艾瑞斯，暌違影壇三十一年再度執導長片。

知名男演員胡力歐於拍片期間人間蒸發，僅留下一雙鞋子在懸崖邊，警方斷定他早已喪命，屍體卻從未尋獲。時隔二十二年，電視節目為此製作專題，訪談當年的導演米格爾，還原事件始末。節目播出後，製作人接到觀眾來信，得知一名神似胡力歐的男子在鄉下。米格爾為此驅車一探究竟，卻也擔心一切功敗垂成。

凝視雙眼

片長169分鐘，優雅緩慢敘述尋人之旅，相當考驗觀眾耐性，劇情起伏並不大，所有的鏡頭剪輯都是單純的淡入淡出，而淡出總是停在人物凝視鏡頭，這樣重複個幾輪不免顯得枯燥，卻逼人貼近米格爾尋覓老友的急切，沈浸在每個眼神中，思索其情緒轉折，甚至有了探究靈魂與生命本質的念頭。

電影以「凝視」探求記憶與情感，虛構與真實交錯，開場以米格爾拍攝的劇情片揭開序幕，胡力歐演的男主角受富翁所託尋女，然而現實生活胡力歐失蹤多年，真正踏上尋人旅程是米格爾，不僅為尋找老友，更為安娜尋找父親。尋人過程結合電視節目橋段，記者對胡力歐捲入不倫言之鑿鑿，增添懸疑與陰謀論，同時帶出米格爾對老友下落的可能性語帶保留，仍試著說些好話，不做過多揣測。

一趟旅程，如果是為了別人，沒有跟自己對話，只是走馬看花，沒有意義。電影前半段以米格爾為核心，他自拍片中斷後隱居鄉下海邊，改以翻譯電影書籍和寫作維生。上電視受訪他並不快樂，該授權多少當年拍的素材給節目，以及播出內容是否有最終決定權，他都不在乎，還是身為剪輯師的好友馬克斯替他留意，可是米格爾連播出都不想看，一切對他太沈重，還不如繼續平靜的鄉間生活。他的對節目的態度以及這二十多年事業低潮究竟怎麼度過，令人好奇。

名字和記憶

人活著就會有物品和記憶，每個人跟物品都會有相對應的名字，可是記憶沒名沒姓，只有透過書寫、與人談論和交流，才得以延續，但是名字改了，記憶是否也會錯置呢？回到最簡單的思考：人跟名字會相符嗎？米格爾的朋友，喜歡人家叫他「大腳」，而不是記憶點弱又跟外表不相稱的名字。大腳認為名字就是名字，不要有其他意義，然而人往往在取名時，給了期待或是另有指涉。當米格爾用彆扭的口吻唸著加德爾，彷彿被迫接受好友的身軀，已經裝了另一個他不認識的靈魂。然而，聲聲呼喚新名字，新的記憶也填裝進兩人的人生。

逃離人生

米格爾和胡力歐好到什麼程度呢？年輕時兩人同追美麗有才華的蘿拉，蘿拉投奔胡力歐懷抱，米格爾沒生氣，還被馬克思認為這三人的關係在當時很前衛。胡力歐當年多重問題纏身，緋聞滿天飛，米格爾卻力挺好友擔綱主演，也不太跟外界透露曾替對方的失控收尾。

一場蘿拉與米格爾晤面的戲，蘿拉談起年輕時三人有同樣的夢：徹底消失在世人面前。胡力歐某種程度辦到了，他少了蘿拉和米格爾的人生曲折，盡情徜徉在大海的懷抱，沒有過去與記憶，也就不用在乎成敗得失、他人評價。演到這裡，從尋人與記憶的梳理，轉到逃離生命困境與尋覓自由的可能，突然間有了一層對胡力歐的理解，也驚覺總是在尋找失蹤理由與拼湊空白年份的米格爾與觀眾，永遠不可能也不需要結論和正解。

旅程完整自己

片子有著對過去的緬懷並洋溢對電影的愛，像是膠卷放映、老照片、錄音帶輪流現身，但也有時代演進舊東西趨於沒落的哀傷，例如小鎮戲院關閉、剪輯師保存膠卷的生意岌岌可危。對記憶與情感的那份探尋連結與渴求延續，以一張張臉孔，一雙雙情感豐富的眼睛，試圖從別人眼中找到自己曾經存在的證明；另一方面，對會不會找到相反答案而迷惘，甚至恐懼造成反效果，加深傷害。

尋人末了，其實無從證明胡力歐是先失蹤後創傷，還是先創傷再失蹤，也就難以佐證他是否為了逃避拍片而刻意消失，只能說他做了一個不一樣的選擇，迎接截然不同版本的命運，也許對不起愛他的人，可是換來自由。有趣的是，米格爾幻想胡力歐消失前一夜在當守門員的畫面，像個編劇，讓人信以為真。不去框限胡力歐失蹤當下與消失的二十二年，單純凝視當下的他，其實更好。

維克多艾瑞斯曾是轟動西班牙的大導演，由於《南方》還沒拍完便被製片擅自送去坎城影展，此後遠離商業體系，本片的失蹤演員與導演消失影壇相呼應，而名作《蜂巢的幽靈》中的小女孩安娜，則成了本片失蹤演員的女兒安娜。藉片子串聯真實與虛構，甚至在劇情安排下放映米格爾未能公映的電影片段，表明電影喚醒靈魂的魔力，以及艾瑞斯不容別人插手作品的決心。所謂的尋人，其實是米格爾，也是艾瑞斯，完整自己的旅程。

》》延伸閱讀《親愛電影日記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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