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出品,濱口竜介於東京藝術大學的畢業作。
交往十年的果步和智也在朋友聚會上宣佈即將結婚的消息,眾人驚喜之餘,微妙眼神與複雜情緒瞬間湧出。聚會結束,智也、阿毅和健一郎選擇到貴子家續攤,詭異氛圍瀰漫四周,貴子的阿姨突然現身,場面萬分尷尬,卻又攪亂一池春水。這群朋友從謊言與秘密揭露中,辯證愛與不愛的分界,打破看似美好的伴侶關係,實則暗潮洶湧,隨時可能萬劫不復,卻在傷害頻出的真心話中長出原諒與珍惜,重新省思愛的百轉千迴。
近年頻頻在國際影展得獎的濱口竜介,從《暗湧情事》便可看出其擅用日常對話推進情節,在一來一往本該無傷大雅的對談中探索愛的本質與秘密,讓人不知不覺掉進導演拋出的大哉問,跟著主角一同作答,不時反思真相究竟為何,卻又驚覺一切沒有定論。乍看之下,經歷真實到令人倒抽一口氣的問答,主角們極易受傷,卻在反覆質疑與揭開自我真面目的同時,才有了愛的空間,而非原先的虛偽和表面。
電影圍繞著五個角色:高中數學老師果步、兼任講師智也、已婚的肉品工廠老闆阿毅、暗戀果步卻和貴子在一起的健一郎,以及極富魅力卻難真心愛人的貴子。每個角色都有各自的愛情謎團,即便維持表面的關係與狀態,內心卻無法篤定一輩子這麼過下去,難以真實面對他人與自己,想要釐清真相卻又弄得傷痕累累。
除了愛情,電影藉由對話剖析暴力、別人眼中的自己與措手不及的轉變,令人印象深刻。
一場果步在課堂上和學生討論暴力的戲,本該是教育學生以暴制暴沒有用,人有選擇的意識,原諒才能讓暴力止步,未料學生承認集體霸凌,讓果步全無招架之力,嚇得逃出課堂。這場戲初看顯得沒有必要,細看則了解一個看似比誰都有腦袋的大人,其實沒有面對鮮血淋漓真相的勇氣,言之鑿鑿的原諒很容易淪為口號。當後面演到男友和果步坦誠感情走不下去,自然讓人想到那場討論暴力的戲,沒有言語暴力與肢體暴力,沒有愛卻裝了十年的真相,其實更傷人。
再看一場智也、貴子和阿毅玩起的誠實之泉遊戲,類似真心話大冒險,卻充滿感情的試探與質疑。文質彬彬的智也,自然想透過遊戲搞清楚貴子究竟愛誰,甚至也想知道阿毅對他的看法。貴子則是大玩迂迴戰術,一副昨是今非,誰都可以發生關係,曾經有來往的智也偏偏不能,可是真正能不能愛上某人,遇到了才知道。
最妙的是,看似忠貞的阿毅,本來是來要貴子阿姨的電話,卻跟貴子有了出乎意料的發展。一個太過認真的遊戲,雖然結束得太荒謬,卻又印證了當代男女的愛情幻滅與慾望難解,讓人如入霧中迷宮,轉不出來又深深著迷。
快接近收尾時,健一郎與果步告白的戲,真摯動人,是電影最溫暖又褪去偽裝的橋段。健一郎暗戀果步多年,甚至在朋友面前當眾說如果女方離婚,他就娶她。然而他的癡心守候,未能獲得佳人芳心,當他講完一堆女方的優點,兩人也接吻,果步卻選擇離開。
愛不愛你的人,即便好話說盡、付出再多,被丟下的那刻,寂寞、哀傷與空洞,想必需要很長時間療傷。觀眾透過健一郎這個可憐角色,想起求不得的苦,如果這樣的苦始終未能散去,你還能笑看人生嗎?或許更多時刻,人生是讓你笑不出來的,可是唯有努力笑著,懷著希望過著每一天,光明降臨之時,你才有接住的機會。
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,帶出想像和真實差之甚遠,愛情中的男女即便相守多年,也未必瞭解彼此。令人震驚的是,當局著迷,旁觀著清。第一眼就看透的外人,不見得願意說出真相提醒當事人,只能看著一切繼續發生。而陷入預先就設定好角色的男女,究竟是軟弱到無法改變,還是堅強到挺住傷害與盼望對方改變呢?
感情中預設的掌權者,經濟主導權、話語權、去留權,甚至是不著痕跡的批判權,當代男女的愛情在權力掌握與角色扮演中,以隱諱的方式在片中翻轉呈現,軟弱也可以讓人心疼,堅強則顯得虛偽不已。然而,當角色成長、權力翻轉,疏離的關係有了透徹的長談,承認不愛了,卻是愛的開始。
《暗湧情事》梳理當代男女的愛情與慾望,凝視期望落空與措手不及,充滿哲理的對談、極富魅力的影像和耐人尋味的人臉特寫,讓人如初夏入林,舒爽又難以忘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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